我經常說，我這輩子比較獨特的經歷，就是去過美國47個州。其實，如果只是走馬觀花，47個州并不算什么，很多美國人都可以辦到。比較難的是，我住過至少100個美國家庭，其中有民宿，也有朋友，甚至有偶遇的路人，能做到這一點的美國人，也不多。

這樣的經歷，可以讓我比較真實地了解美國的現狀，而不只是紙上談兵，胡說八道。我接觸的美國家庭中，有窮人、有富人，有民主黨粉絲，有共和黨支持者，有城市居民，也有鄉下農民，有沿海，也有內陸，有紅脖子，也有大學教授……美國的三教九流我都接觸過。

今天，就以我的親身經歷，用2個例子，聊一聊中美兩國普通人的區別。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2016年，我曾經在洛杉磯遇到一個湖南的包工頭，他在2000年左右移民到美國。他曾經是國內設計院的工程師，到了美國后，吃苦耐勞，從工地搬磚開始，一步步積累經驗，后來成立自己的公司，手下有十幾號人，專門承包民用建筑（house），因為他從設計到施工，每一個環節都精通，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效率當然吊打美國本地公司。

結果就是一路開掛，賺了很多錢，他的投資方式也很中國，有了錢，就買地，買了地，就建房，就了房然，也不賣，就出租。但事后發現，這么傳統的方式，卻也是回報率最高的投資。他專門建中低端的house，據他說，風險小，收益高、易出租。從買地、設計、施工、出租，整個產業鏈都他一人通吃，你說能不賺錢嗎？2016年的時候，他手里就有好幾套房子，主要分布在洛杉磯的Riverside。最近幾年，這波房價瘋漲過后，他的身價一定上漲不少。

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他移民美國十幾年后，英語還是不流利，據他說，平時基本上做華人的生意，英語也沒什么用。他的生活方式依然很中國，最大的愛好就是打麻將，打完麻將去吃火鍋，吃完火鍋就睡覺。他的足跡幾乎沒有踏出洛杉磯。他的生活，除了工作、睡覺，其余的內容非常少。

雖然他現在拿了美國護照，但從根子上說，他甚至比中國人更中國。至少對我來說，我與一個美國人能聊的話題，都比他多。別說他與美國主流社會格格不入，他與我也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他是不是一個勤奮的人？是！

他是不是一個節約的人？是！

他是不是一個成功的人？絕對是。

他是不是一個對社會有益的人？當然是！

但如今回想起他，我居然連一張照片都找不到，因為實在沒啥好拍的，他建的房子，從工程上說，應該質量沒問題，但從審美品位上看，真的非常普通。普通到我連拍一張照片的欲望都沒有。我并不是說，所有移民美國的華人都這樣，但他的確是一個典型代表，不少第一代移民美國的華人，就像一頭永不疲倦的耕牛，生命不息，勞動不止。

我在美國俄亥俄州的一個房東，也是包工頭，手下也有十幾號人。他叫James，我離開俄亥俄后，依然和他保持聯系，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朋友。從純財富數量角度，James遠不如前面那個湖南包工頭，但從生活的豐富程度看，卻遠超過湖南人。

我曾經問James，為什么喜歡外國客人？他說，好奇而已，不同的制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人種，因為不同，所以好奇。

除了好奇之外，還有一個原因James沒明說，那就是愛國。他潛意識里有一種當年皇帝喜迎“萬邦來朝”的心態。美國這么好，唯一的超級大國，他抵御了納粹威脅，保衛了西方文明的香火，它的科技革命改變了人類的生活，連上帝都在百忙之中抽空保佑美國。作為一個滿腔愛國情懷的美國人，James認為，他有責任有義務帶老外感受一下他那偉大的祖國。

我在申請James家住宿的時候，他提出兩個很特別的要求：他要帶我去參加County Fair（縣集市），還要帶我去看當地的「阿米什人」社區。面對如此“蠻（qiu）橫（zhi）無（bu）理（de）”的要求，我回答，Why Not！？

第一次和James見面時，他就主動介紹自己的職業是Plumber（水管工），對于大部分中國人來說，水管工這詞意味著：餿味熏天的下水道、銹跡斑斑的螺絲釘、滿身污泥的工作服……不過，James可以顛覆你的刻板印象，他不僅看上去有一副好萊塢明星的派頭，還是一個相當有錢的美國人。

James的house是紅磚結構，建筑面積為392平米，隱藏在一片百年大樹之中。它有一個挑高五米的客廳，四個臥室，三個衛生間。這個house還有五個停車位——總面積為70平米。整個大院子占地5794平米，80%的面積被參天大樹覆蓋。（不要懷疑我為啥知道這么多細節，美國的房產信息是完全公開的。）

在他的車庫里，有一臺Ridgeline皮卡，一臺轎車，兩臺摩托車，其中一臺是哈雷。不過，在他的車庫里，車只是配角，主角是一艘Nautique游艇，用的是PCM 5.8 PRO BOOS發動機，排量為5.8升。

他還有一個度假用的私人營地，有湖，有私人碼頭，還有一片森林。營地的房子是由一輛退役房車改造而來，夏天的時候，James夫婦和兩個孩子就住在這里避暑。白天玩水，入夜后，一家人圍著篝火，喝酒、聊天、唱歌。

他帶我去營地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無風，湖面平得像一面鏡子，幾面美國國旗有氣無力地垂著。雖然這里環境很好，但只是富人們偶爾來消遣的住所而已。

James最大的業余愛好就是在湖里開游艇。打開James的Facebook，封面就是一艘極速飛馳的Nautique游艇，James摟著他妻子，兩個人露出四排大白牙，笑得無比燦爛，背景則是游艇的長長的白色浪花尾巴。

James說，這一片湖的水源是天然泉水，而且冬暖夏涼，當時是十月初，氣溫十來度，但水溫卻有十五度以上——對我來說，這是最適合游泳的水溫。

我在湖里游了一刻鐘，湖水清澈見底，潛入水中時，我看見幾只小魚躲在石頭縫隙之中，紋絲不動，警惕地看著我，就像小孩透過門縫觀察陌生人。我雙臂貼住身體，順勢劃水，向它們緩慢游去，我們大眼瞪小眼，越靠越近，在我們相距大約20cm的時候，它們終于沉不住氣，一溜煙，消失在石縫之中。

對于水管工，美國有一套非常嚴格的制度，根據水管工的經驗和水平，可以分為三個等級：

Apprentice plumber（學徒水管工）

只要通過藥物測試和簡單的數學考試的高中畢業生，就可以應聘學徒工。在俄亥俄州，學徒工一般要接受4年的訓練，包括576小時的課堂學習，和800個小時的實際操作。根據美國權威的薪水統計網站payscale顯示，在這4年里，學徒工的平均年工資是3.2萬美元——不但免學費，還可以賺錢，相比那些靠助學貸款完成學業的大學生來說，水管學徒工不但可以自力更生，還可以買新車、租房子、追美女，小日子滋潤多了。

Journeyman plumber（熟練水管工）

完成4年的學徒工學習后，只要通過相關考試，就可以申請Journeyman plumber license（熟練水管工執照）。獲得該執照后，水管工的工資就上升到平均每年6萬美元——這在美國屬于中等偏上的收入，十分接近CPA（會計師）的水平。

Master plumber（高級水管工）

熟練水管工工作若干年之后，只要通過特定考試，還可以申請高級水管工執照，憑該執照可以承包工程業務。但在俄亥俄的大部分地方，擁有熟練水管工執照就可以做工程承包人，James就是一個包工頭。

美國熟練水管工的收入不錯，能達到中產水平。如今，James早已退出一線施工，他手下有一個十幾號人的施工隊。他的收入比普通水管工高得多。

James從小不喜歡讀書，但他天生有潔癖，學術地說，就是對空間秩序有一種管理強迫癥，對普通人來說，只要癥狀不嚴重，就可有可無。但對于一個水管工和包工頭來講，“潔癖”卻是一種核心競爭力。顧客只要參觀過James的工地，就會放心地把工程甩手交給他。James的報價不便宜，但工程質量完美，售后服務到位。口碑好，客戶源源不斷。如今，他主要接利潤較高的商業工程，而民用小工程，則交給他的徒弟。

作為一個嚴重的潔癖患者，James的具體癥狀表現為：

房干凈

James家的每一個房間，都像是剛打掃完畢的酒店客房，每一個角落都摸不到灰塵，每一個物件都各就各位。所有房間都鋪著淡米色的地毯，找不到一處污漬。在冬季，家里有林地的美國人，喜歡親手劈柴，用于取暖。James家也有一片大林子，他也喜歡劈柴，但他不用斧頭，而是用電鋸，不是嫌斧頭費力，而是嫌斧頭劈出來的木柴不規則，只要一想到后院有一堆形狀各異的木柴，他就百般糾結。他非得用電鋸把木料鋸成尺寸一致的木磚，然后再用這些木磚砌成一面完美的墻，才能安然入睡。

車干凈

James家所有的汽車、摩托車、自行車和游艇，都是一塵不染。用了5年的汽車跟新車似的，杯托內沒有雜物，后備箱有收納盒，車廂內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這些也不足為奇，在國內也能看到這樣的車子。讓我最吃驚的是它的發動機艙，居然看不到一絲油污和灰塵。James說，每個月他都用高壓水槍，清洗車庫里的所有發動機。只要發動機艙的角落里還有一絲污漬——他也會覺得仿佛耳蝸里面有一只蚊子在打哈欠，瘙癢難耐。

人干凈

西方男人不僅講究發型，還講究胡型。對很多男人來說，胡型甚至比發型更加重要，James就是這樣的人。

在常見的三十種胡型里，有一種叫Van Dyke（范戴克）——留下小胡子和山羊胡，把臉頰上的胡子剃掉。James的胡型也屬于Van Dyke，他喜歡把胡子的長度控制在0.1英寸左右，他固執地認為，胡子不能太長，太長顯得邋遢，也不能太短，太短顯得不夠陽剛。James天生卷發，他腦袋上的每一根頭發都精神飽滿，散發著發膠的香味。他的衣服總是保持在九成新，皮鞋總是一塵不染。

James是一根老煙槍，但即便在他的車庫里抽煙，他也會把煙灰彈在一個精致的小鐵盒里，抽完煙之后，一定會把鐵盒子蓋上。James讀書不多，視力很好，哪怕地上有一點煙灰，他都明察秋毫，難以忍受！

James說，所有的這些愛干凈的習慣都是他當水管工學徒時期養成的，他的師傅總是說，不怕緩慢，就怕臟亂。

我前后去過上百個美國家庭，發現一個很有趣的規律：在不用保姆的前提下，收入越高的家庭，越干凈。換句話說，在美國，富人之所以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勤勞。

但美國人的勤勞，與中國人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大多數美國人的勤勞有一個最基本的前提，只要達到富足的小康生活后，就不會犧牲生活質量去追求財富。

就以James為例子，他是美國典型的中產，做人做事，也算勤勤懇懇，但有了錢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享受，于是買了游艇、營地、碼頭，盡可能的休假，享受人生。他從未想過要買更多的房子，為子孫后代留下財富。

我走遍幾十個國家后發現，中國真是一個例外。無論窮國富國，在這個星球上，就沒有一個比中國人更加勤勞。用勤奮形容中國人，其實都不太恰當，「卷」才是一個更形象的形容詞。

我本以為，中國人的勤奮來自對過去貧困生活的記憶，等經濟發達之后，老百姓有錢了，心態就放松了，但是，我等到的結果是完全相反的。就拿寧波為例子，現在的寧波人均GDP已經超過一部分歐洲國家，早就邁入小康的門檻。

但我們內卷的程度，卻愈演愈烈。這種卷是全社會的卷，從小孩出生不久，就開始卷的一生。我現在回想起我的小學生涯，書包非常輕，也沒什么作業，整天到處游蕩，我當時的生活中，還有抓螃蟹、釣龍蝦、逮麻雀、抓知了……而現在呢，我看著我兒子的日程表就非常心疼，他才讀初中，每天6點不到就起床，晚上11點才睡覺，連周末都沒有休息。

本以為日韓的內卷程度可以與我們媲美，但我去了之后才發現，他們小朋友課外的運動時間遠超過我們，甚至在東京、首爾這樣的大城市周圍，都可以看到很多足球場，小朋友下課后，就在球場撒野。我們呢，踢球？是不可能的，做作業還來不及呢。

我身邊的成年人也是這樣，越是成功的，越忙，對很多人來說，度假早就名存實亡。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事情這么多，責任這么重，競爭這么激烈，哪還有心思度假。

我身邊有一些長期生活在中國的美國人，他們幾乎都有相同的體驗。面對中國人的「勤勞」，他們的心態很復雜。一方面是敬佩，無論如何，勤勞是一種美德。

另一方面，他們也感到恐懼。在全球化時代，如果沒有技術上的絕對優勢，那么國家之間比拼的就是效率。而社會效率的背后，就是每一個人的勤奮。

目前的情況就是，中國的技術已經逐漸追上歐美，大飛機、芯片、汽車，幾乎所有領域，中國追趕的腳步，越來越近。與此同時，中國人的勤奮程度卻有增無減。

那么問題來了，美國要保持競爭力，就必須和中國人一樣勤奮。而勤奮的代價，必然就是要改變目前「優雅」的生活方式，但這樣做，太痛苦了。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古今中外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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