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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手飛人》:發乎情止乎禮的人間況味

《搭手飛人》劇照 攝影 柴美林

當作者電影導演徐浩峰導話劇


【資料圖】

與法國的阿蘭·羅布-格里耶、韓國的李滄東、中國的萬瑪才旦等藝術家一樣,徐浩峰既是導演又是作家,屬于典型的作者電影導演。他以往創作的反映武行的電影,除了鮮明而獨特的個人風格,還有以下幾個特征:

一是劇本脫胎自他的小說,具備文學根基和由民間土壤供給的養分;

二是主題與敘事圍繞百年前國人尤其是武人的生活邏輯展開,借逝去的武林世界中的傳說與典故,談集體默認的規矩與遵循內心準則的個體的破局,尤其推崇民國時期軍界干預的背景下,天津武術界的世故人情;

三是武術動作的設計追求真實質感,無論是否借助兵器都干脆利索,沒有港式商業武打片中的花式虛招或視覺奇觀;

四是用女性的柔情與豪情,中和男性的剛硬,成就他們內心的方圓,以通俗的愛情故事承載人文哲學信息。

徐浩峰近期以話劇導演的身份,為中國國家話劇院創排的話劇《搭手飛人》,亦是如此。

道義禮數規矩的“里”與“外”

話劇《搭手飛人》改編自徐浩峰的中篇小說《白俄大力士》,它們的關系就像他的兩部短篇小說《民國刺客柳白猿》《柳白猿別傳》“合為”一部電影《箭士柳白猿》后,名字與內容均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兩者雖然都由當代視角切入民國舊事,但小說中作為點綴的愛情,話劇里變成了主線,原作濃墨重彩描述的天津武人打敗白俄大力士的事件,舞臺上變得次要。現代講述者的成長經歷,以及民國時期男主人公的姓名、大力士的國籍等細節,也有一定的調整。

《搭手飛人》講的是當代一部大熱武打片首映當晚,一位離開電影廠多年的職工子弟,回到宿舍區想要化解個人恩怨,卻因三個凍柿子被一幫退休老人當作小偷扭送到保安室。誤會消除后,老人們散去,他開始講述這部武打片取材的歷史,民國時期天津武術界的多樁事件,在保安眼前逐漸浮現:

1916年,津門武行的代表人物馮夢臨,與紙扎行的頂尖高手生萬物原本并無交集。馮的妻子、孩子意外過世,他借助生萬物及其兒子高錦衫之手,埋葬了兩人。生萬物像徐浩峰編劇的電影《一代宗師》中奉道的宮二一樣,守著祖業終身未嫁,不過她與宮二不同的是育有一子。

為了讓兒子能夠脫離當時屬于“賤業”的紙扎行,生萬物欲讓高錦衫拜馮為師,投身備受社會各界尊敬的武行。馮答應以自己之手,成全她的心愿,但收徒一事受到鄒會長等武行人士的阻礙。高雖未能拜馮為師,卻從他身上得到真傳,長大后在他的安排下,離開天津上了軍校。

十多年間,馮夢臨與生萬物見面的次數雖說有限,彼此之間的愛意卻是越積越厚,但因馮在妻子生前死后兩度立誓終生只娶一人,兩人沒有結為夫妻。

生萬物去世后,馮的策略是讓高代表武行,擊敗在租界洋人俱樂部拿華人當道具表演節目的西洋大力士,高的作局則讓馮在軍校洋教習面前出盡風頭。兩人互相成就,結成亦師徒亦父子的關系。

過程之中,天津武行保全面子、袒露里子,讓熟悉徐浩峰作品的觀眾想起他那些講述武行所謂顏面的電影——結合《箭士柳白猿》以及他最具知名度的《師父》來看,民國期間武術被當作國術的“黃金十年”,全國各地尤其天津武館林立,其實屬于虛假繁榮,是軍閥混戰背景下,軍界拿來迷惑民眾頭腦的工具。自從善用拳腳的武人身后站立著使用槍炮的軍人時,武行的規矩漸漸由軍界改寫。

但不可否認,武人身上仍有傲骨,年輕一輩更是可以掙脫被人擺布的命運。馮夢臨像《師父》中的陳識一樣,活在規矩之中,雖然想要沖破規矩的枷鎖,卻缺乏有效的行動,只能以“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守住尊嚴。高錦衫與陳識的徒弟耿良辰,則分別用遠走高飛和以死殉道的方式,表達出對于規矩的不屑,徒弟們的行為或壯舉,也刺激師父們最終打破規矩,換了種活法。

時代風云中,馮夢臨與生萬物像《一代宗師》中的葉問與宮二一樣“發乎情止乎禮”,雖然讓人感慨唏噓,但也成為一種象征,側寫出傳統社會里國人遵循的道義禮數之外,真實的人間況味。

據徐浩峰介紹,“搭手飛人”原是武術界術語,指習武人效仿摔跤手比武:摔跤是搭上手后再摔,武術改成搭上手后再打,李小龍的電影《龍爭虎斗》中的比賽、美國與印度尼西亞聯合制作的動作片《突襲2:暴徒》中的決斗,都是搭手比武?!按钍诛w人”實乃“搭手人飛”,指“一搭上手就將對手打飛”。

劇中,高錦衫與大力士比力時,雖然“搭手飛人”讓對方甘拜下風,高仍將自己取勝的秘訣如實相告,讓他明白“華人有華人的道理”;馮夢臨與高錦衫雖說互相成全了對方的名望,卻并沒有借機聯手謀取私利,而是選擇互道珍重就此別過;馮夢臨與生萬物搭上手后放棄牽手,無疑道出遺憾乃是人生的常態。

為何對天津武行情有獨鐘

徐浩峰將《搭手飛人》的劇本搬上舞臺時,借助了電影蒙太奇手段,最終呈現的視聽效果雖然與他的電影保持一致,卻也因此引來一些爭議——一些評論認為他擅長的電影語言并不適用戲劇舞臺。盡管如此,客觀來說,該劇的劇本、導演手段、舞美、燈光、音樂、表演等,不乏可圈可點之處。

比如,馮夢臨離開天津前與附有他亡子靈魂的樹木作別時,燈光制造出的樹影婆娑;生萬物去世時,紙扎飛機的升空飛遠;“重塑雕像的權利”樂隊成員劉敏打造的暗合人物情緒波動、時而溫煦時而冷冽的電子配樂……都極具想象力和沖擊性,引領觀眾走進已然遠去但追憶起來情真意切的武林世界。

徐浩峰對天津武行情有獨鐘,是因津門武術界有他得天獨厚的創作素材。舊時津沽社會結構里的主干人物,有他母系中的一些人;沽上武行中的形意拳大師李仲軒,是他姥爺的弟弟。家庭構成除了讓他少年習武,也令他自小聽到各式武林傳聞,為他成年后做武術口述史文章、打撈武林軼事、掌握家族口傳以外的社會資料奠定基礎,進而在創作上慢慢形成穩定的題材和別致的風格。

劇里提到的1980年代的大熱武打片、拍攝這部武打片的張導演,盡管沒像《白俄大力士》中明確指出是《武林志》與張華勛,一些臺詞似乎也說得語義不明,但徐浩峰素來認為“半猜半蒙,才是敘事”“口是心非,方為臺詞”,留白屬于他的有意而為,為的是打造中國式的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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