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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生認識魯迅

朱正已經92歲了,他慢慢接受了“躺平”的生活。


(資料圖片)

作為魯迅研究的學者,如今能引起朱正感興趣的選題不多了,他的筆漸漸慢下來。在2023年出版的《魯迅回憶錄正誤》增訂本中,他寫道:“這是本書最后一個版本,今后再不作什么改動了。”

魯迅去世后,他才在初中國文課上第一次聽到魯迅的名字,對魯迅文章癡迷而決定中斷學業加入革命,在承受厄運的多年里,他一邊干體力活,一邊研究魯迅。

他在魯迅研究界以考據史料出名,修正了20世紀以來對魯迅的諸多曲說,大多數學者會以他鑒別過的史料為研究資料。他的前半生用魯迅的眼光看中國,尤其欣賞魯迅為中國尋找的出路、藥方。

如今,他坐在長沙的家中,用“看熱鬧”的心態觀察這個世界。他已活得足夠久了,比魯迅多活了近40年。他觀察魯迅的角度,從仰視慢慢變為平視。他有了自己對中國出路的想法。這是歲月帶給他的禮物。

用22年糾正

外出講學時,很難看出朱正是受邀上臺講課的專家。剛下火車,他直接把大包行李扛到肩膀上,旁若無人地走出火車站,這是他多年留下的勞動習慣。

出生于1931年的朱正,沒有見過魯迅本人,魯迅去世那年,他5歲。在魯迅研究界,他的前輩馮雪峰、孫用見過魯迅本人,能寫與魯迅相處的回憶文章,而他的后輩有更寬松的魯迅研究環境。

相比而言,朱正是在崇拜魯迅的社會氛圍中成長起來的,當時的相關文章真偽難辨,魯迅被稱為革命的化身,被捧上文學的神壇。

朱正戳破了圍繞著魯迅的一些“泡沫”。他根據閱讀大量書籍交叉印證,辨析史料真偽,更大限度地逼近歷史真相,讓筆下的魯迅更像真實的人,而不是神。

這需要花費很多時間、精力,他把所有相關文章都讀過一遍,剔除錯誤的細節,再運用書證、理論、物證等考據方法還原真相。

一位研究朱正文章的學者在論文里說,朱正的魯迅研究最講科學,最扎實可靠。

與他年齡相仿的錢理群,研究重點是魯迅的思想。但朱正更側重史料挖掘和辨析。他希望在他之后,未來的魯迅研究者可以不再做考據了,把精力和智慧用來研究魯迅的作品和思想,讓魯迅研究接觸到當前青年關心的問題。

“魯迅當年就是為中國的現代化奔走呼號的,如果能說明這一點,如今的青年就不會對魯迅有隔膜感了。”朱正說。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高遠東是一名魯迅研究的青年學者。他說,朱正的《魯迅回憶錄正誤》給當時的魯迅研究界帶來極大的震動,那是第一次有人系統地給許廣平寫的魯迅回憶錄糾錯。

朱正回憶,從1960年第一次閱讀《新觀察》雜志上連載的許廣平寫的《魯迅回憶錄》,察覺到事實出入,到這本書的出版,他花了22年。

朱正的父親在朱正“文革”坐牢期間,節衣縮食地買了《魯迅手稿選集》《魯迅全集》,等朱正出獄后使用。他在22年的時間里,盡力搜羅考據必需的書籍,把能掌握的細節分析到極致,完成初稿,寄給馮雪峰,向前輩求教。

馮雪峰那會兒生病,咳得厲害,全身無力,嗓子也啞了,但依然在病床上給沒有見過面的朱正看稿,他回信,“你‘正’的是對的,不這樣細心和認真加以核正,會很容易這么模模糊糊地‘錯誤’下去的。”

但他也發現,朱正寫稿的口吻流露出似乎壓制不住的驕傲,“你確鑿地指出了許先生的這些不符合事實的地方,這指正本身已很有說服力,而用不到‘論戰’的以至‘譴責’的口吻和鋒芒的詞句”,他希望朱正能把稿件再改一遍。

那是朱正收到的他的最后一封回信,26天后,馮雪峰去世了。后來,孫用幫他尋找珍貴的資料,包括20世紀30年代原版書籍,再一本一本從北京寄到長沙。

許廣平回憶,章太炎為反對袁世凱稱帝絕食,許多人不敢勸阻,最后魯迅親自到監獄勸說,章太炎才恢復進食。但朱正查閱了章太炎絕食期間的書信、魯迅的日記、其他人的回憶文章,發現章太炎并不是聽了魯迅的話才吃飯的,而且絕食期間,章太炎的多名學生都去勸慰過。

最后,朱正不僅糾正了許廣平的誤記,還糾正了其他人的回憶文章的失實之處。

比如,1932年魯迅為探視母親的病去了一趟北平,其間應邀作了5次公開演講,許廣平回憶魯迅是應了朋友的邀請才做“北平五講”,但作家陸萬美說這5次演講是左翼文化團體布置的。

朱正考據后發現,魯迅到北平后,左翼文化界邀請他演講,親近革命青年,但這不是事先制訂的周密計劃。他認為,陸萬美給這事賦予了過多政治色彩,而許廣平的說法抹掉了原有的政治色彩,都不是確切的。

“絕不想當然地添上什么”

認真嚴謹,是朱正留給許多朋友的印象。老友鐘叔河說,就連做不擅長的體力活,朱正也總是認認真真地干。

有一次,他在工地外看到朱正在篩沙子,就在籬笆外等著和朱正碰面。但好幾天,朱正一直埋頭認認真真篩沙子,沒有抬過頭朝籬笆外張望。后來,他湊到離朱正最近的門口,喊了朱正的名字,朱正才抬頭看籬笆外,兩人才說上一兩句話。

“文革”期間在勞改農場采茶,大多數人老葉嫩葉一把抓,增加茶葉的重量,但朱正老老實實按照規定摘取樹枝上最嫩的三瓣葉子,速度慢,半天也摘不到幾兩鮮葉,過秤時總被管教批評。

他出生在長沙一個工人家庭,有8個兄弟姐妹,朱正是長子,被寵著長大,在家沒干過體力活。在勞改農場,他被認為勞動力太弱,丁等都夠不上,列為等外。“我是一個很無能的人,勞動力的評級總是很低。”

他承受厄運的20世紀五六十年代,同時也是魯迅被捧得最高的時候。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高遠東也說,20世紀五六十年代,魯迅被神話了,不少人“以魯迅的是非為是非”,有些人直接把魯迅批評過的人當成壞人。

朱正舉例,魯迅在上海生活時,沒有太多空間放書,就在家附近租房放書,但“四人幫”的筆桿子說,那個租的房子是魯迅秘密讀書室,是他秘密學馬列的地方。作為魯迅的忠實讀者,朱正不愿意魯迅以這樣的形象“錯誤”示人。

197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魯迅著作編輯室要出版新版《魯迅全集》,出版前,先印制少量征求意見本(紅皮書),寄給魯迅研究的專家征求意見。馮雪峰、孫用推薦了朱正,出版社也給朱正寄了一份。

朱正認真地給收到的每一本紅皮書寫批注意見,再一本本寄回北京。

他當時在工地上做測量工作,空閑時就在工地旁看書、批注。從1975年到1980年,他批注了28本紅皮書。

他沒有和工友們提及,早在25歲那年,他就出版過第一本魯迅傳記《魯迅傳略》。那本書是魯迅逝世20周年的紀念之作,給年輕的朱正帶來一筆豐厚的稿費,1260元,足夠在當時的長沙買一套房子。

那時,他在報社工作。他還記得,1956年的除夕之夜,他一個人在報社過節:囫圇吃了一點糕點后,他開始動筆,寫下他醞釀了許久、腹稿打了許多遍的《魯迅傳略》。誰也不會打擾他,他在隔壁除夕舞會的音樂聲中奮筆疾書。

從那天開始,他白天上班,晚上寫書。寫得最快的一天是“五一”節,同事放假都離開了,他一個人在報社從早晨寫到下午4點多,寫了1萬多字。

他那會兒就體現出嚴謹的態度,“資料不足之處,我就寧可讓它單薄一點,絕不想當然地添上什么”。

書里大多信息是按魯迅的自述說的。只有一處,當魯迅批評中醫時,他作為黨報工作人員,覺得這與20世紀50年代中醫政策相悖,就模糊把魯迅父親的死亡歸結為“某位庸醫的責任” 。

“你看,從這件事上,我是個老實、很守規矩的記者。”回憶起這件事時,朱正忍不住自我調侃。

在75歲那年,他第三次寫了魯迅的傳記《魯迅傳》

如今回頭看,朱正也覺得第一本書寫得粗疏膚淺,只達到當時研究界的一般水平。更重要的是,年輕的朱正仰望著偶像式的文學巨匠,總不自覺地把魯迅的一切思想通盤接受,在行文的時候,受到當時環境影響,把魯迅標簽化為鐵板一塊的革命化身。

到了20世紀80年代,朱正“平反”后,受邀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參加十六卷本的《魯迅全集》的編輯,有機會接觸了更多史料。他又重新改寫擴充了一版《魯迅傳略》。

那年他50歲,仰望魯迅的角度越來越小。他細致地考證了魯迅的生活細節,他也是當時國內較早考證魯迅兄弟失和原因的學者。他筆下的魯迅開始像一個“人”,會遇到與朱安感情不好、兄弟失和等問題。

他花了一生的時間認識魯迅。在75歲那年,他第三次寫了魯迅的傳記《魯迅傳》。他覺得自己一本寫得比一本好,越寫越厚,每一版都有新的發現。

他加入了一些新的考證成果:魯迅和朱安在定親前,魯迅的母親提前通知過在外求學的魯迅,當時的魯迅沒有不同意;他也刪除了第二版里,提到朱安不像妻子的細節,減少了對魯迅道德拔高的評語。

朱正決心給魯迅祛魅,曾給1981年版《魯迅全集》挑錯,又因為新版沒有修正錯誤感覺可惜。有人說,朱正是《魯迅全集》最挑剔的讀者。

他從仰望魯迅,慢慢也開始變為平視。他說,當他真正理解魯迅偉大在什么地方,欠缺在什么地方,自然而然就平視起來。

在他看來,魯迅的長處在于,在五四運動期間,第一個創作出新文化代表的小說《吶喊》,而后接連創作出有批判精神、關注中國文化的雜文、小說。

“魯迅始終在為中國的現代化奔走呼號,”朱正說,魯迅敏銳地觀察到當時中國內憂外患的矛盾,畢生都在思考中國的出路,“我讀書那會,中國也還在面臨著這些矛盾,當時讀魯迅的書,覺得心心相印,魯迅說出了那個時代共同的心聲。”

他至今還喜歡自己從少年就沉迷的幾篇魯迅的文章《春末閑談》《燈下漫筆》《記談話》,能清晰記得這些文章對于曾是高中生的自己的沖擊力——在那會,沒有人會像魯迅一樣,直接地寫出中國的問題。

《燈下漫筆》描摹的民國銀行兌換銀元的亂象,等到朱正上高中時,依然生活在國民黨統治下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的社會。

魯迅細致地描述自己身處停兌風波中復雜的心理感受:當他好不容易兌換到一包現銀,忍不住暗自歡喜時,卻突然想到,人很容易變成奴隸,且變了之后還萬分喜歡。

魯迅概括,中國史的分期只有兩種時代,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和暫時坐穩了奴隸的時代。他呼吁當時的青年創造第三種時代——中國人不再是奴隸,而是國家的主人,是享有充分人權的“人”的時代。

他少年時跟著魯迅學寫文章,以致于后來寫的雜文,被朋友說有魯迅的影子,“我沒有刻意模仿過,可能是讀得多了,風格相似。”魯迅寫文章從不美化現實,于是朱正寫的魯迅,也是拋棄他人對魯迅的美化,還原本真的魯迅,呈現長處與短處。

朱正承認,魯迅后期有少數幾篇沒寫好的文章,人云亦云為不深知的東西做辯護,背離了魯迅一貫的批判精神。

人文學者劉再復曾說,朱正寫的魯迅傳記,寫法干凈老實,沒有脂粉的遮蔽,沒有概念的語障,沒有意識形態的“隔”,也沒有春秋筆法的旁敲側擊。

這不僅是朱正個人閱歷增長后的進步,也是時代的進步——學術界變得開放,他還有機會看到蘇聯解體后解密的檔案資料。“要是我(對魯迅)的看法沒進步,那就是辜負了新時代。”

他曾經以魯迅的是非觀為自己的是非觀,聽魯迅的話,看了許多西方的書,“全盤西化”,但年紀漸長發現,中國的書籍也有許多值得看,“我是矯枉過正了,魯迅怎么說我就這么做。”他慢慢有了自己的標準,而不是以他人的標準為標準。

“魯迅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喪失對未來的希望”

談起他逐漸平視魯迅的過程時,92歲的朱正站在書架前,挨個介紹他寫的每一本與魯迅相關的書。他還從書堆里翻找出一大摞紅皮書,顫顫悠悠地抱著那摞書走了大半個客廳,講他在測量工地上批注的感受。

他也會提起第一個跟他介紹魯迅的人,他的初中國文老師。在抗日剛剛結束的課堂上,這位國文老師用了一節課講《阿Q正傳》,講《死魂靈》,講得興致勃勃。朱正從他口中第一次聽到了魯迅的名字。

他跟國文老師借了一本魯迅的書,魯迅的文章就印刷在比衛生紙還粗糙的草紙上,他一開始有點讀不懂。

多年后,這位老師給朱正所在的報社寄來讀者來信,信里說,他編過報紙,做過教員,失過業,也在國民黨軍隊混過,現在在小醫院的掛號臺工作,希望重新回到教師崗位上,“我是一個沒有什么資產的小資產階級,也是沒有什么知識的知識分子”。

朱正后來去拜訪了老師,可老師回到講臺不久就病死了。朱正說,“他是一個天真的人,在那會,放著教科書的內容不教,跟學生講不合時宜的左傾作家魯迅。”

許多朋友在提起朱正的時候,喜歡用天真、單純來形容他。他的兒子朱曉也說,父親天真單純了一輩子。

朱正回憶,最天真的時候是十七八歲那會兒,滿腦子是烏托邦思想,后面經歷幾次運動,最難熬的時候,魯迅支撐著他在逆境中熬下去。他至今能背出魯迅的那段話,“我們所可以自慰的,想來想去,也還是所謂對將來的希望。希望是附麗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

那是他從魯迅身上學到的受益一生的財富,“魯迅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喪失對未來的希望”。

“文革”期間,他在牢里也沒有放棄過思考中國的出路與困境。他認為,某種程度上,這種獨立思考能力和批判精神,也與魯迅一脈相承。

后來的人很難理解他這代人平視魯迅的艱難——他成長于文學作品相對匱乏的年代,魯迅是他接觸過最頂尖的作家之一。他曾經做夢都想和魯迅一樣成為作家,甚至在魯迅的影響下,十七八歲不上大學,想各種辦法加入革命隊伍里。

平視帶給他最大的感受是,文學巨匠也有時代的局限性。“那個時代過去了,魯迅就過去了。”他認為,魯迅反映了20世紀初的中國,就像如今讀李白、杜甫、司馬遷,也不是因為他們的作品有永恒的真理。

如今,年輕人眼里的魯迅,是網絡時代的金句王,遇到讀書、情感、交際等難題時,總免不了曬出幾句魯迅的名言。魯迅更像是年輕人的“嘴替”,只不過年輕人關注的話題,從朱正那個時代對中國出路的思索,轉變為對個人生活的調侃。

高遠東說,生活在21世紀的人掌握了很多魯迅掌握不了的信息,能輕易做“事后諸葛”平視魯迅,但因為沒有經歷過復雜、沉重的歷史磨難,不一定完全理解魯迅的時代問題,對魯迅的理解不一定能趕得上朱正這代人。

朱正坦然接受了魯迅研究熱度退去的事實,“這是一種好現象,魯迅1936年死后,中國出現許多新的作家。以前可研究的對象少,現在可研究的作家多了,分攤到魯迅身上的就變少了。”

但《魯迅回憶錄正誤》編輯郭娟發現,這些年,魯迅研究已經從學界走向了民間,許多年輕人遇到困境,會看魯迅的文章,尋找力量。朱正晚年寫的《魯迅傳》,如今已經再版10次,2023年5月,《魯迅回憶錄正誤》又出了一本增訂版。

“魯迅的書在市場上依然暢銷,說明魯迅不過時。”郭娟說。

朱正后來想要跳出魯迅去看社會,擴大研究范圍。“但遲了,不可能有多大的作為了。”

他指了指書架上由兒子朱曉翻譯的麥克盧漢的系列書籍,“我也想幫他去找麥克盧漢的資料,但是都是英文,我看不懂。”

“朋友死得差不多了,我也孤獨”

朱正退休那年,詩人邵燕祥給他看了一篇研究“反右”運動的文章。這激發朱正開始研究“反右”,“退休了,我終于有了自由工作的時間。”在那時,研究“反右”運動的文章較少,他想,“要寫前人沒寫的,要寫后人要看的”。

提起20世紀50年代那段往事,朱正沒有悲戚或是不平的情緒,他說,那是他作為理想主義者在那個時代必然要碰的壁。“它來臨時,你就承受吧。”如果非要給年輕人什么建議的話, 他引用法國詩人路易·阿拉貢的話,“如果我能重新生活一遍,我將依然走這一條道路。”

有朋友評價朱正,無論經歷多少事,那根脊梁依然挺得筆直,一點也沒變。

“如果把朱正僅僅看成魯迅研究專家,把他看小了。”高遠東說,“他同時是歷史學家和散文家。”

朱正說,“中國知識分子的共同愿望就是希望明天比今天更好”。

朱正在北京生活時,常與翻譯家藍英年、魯迅研究學者王得后、詩人邵燕祥等朋友聚會。編輯陳徒手經常參加這群學者的聚會。他記得,飯局上,朱正話不多,說話很誠懇,不啰嗦,喜歡說他最近讀書的新發現、新線索,“那些老人最愛聽他分享這些”。

朱正不擅長經營人際關系,有一年登門給出版社的老社長拜年,送了一盒點心表心意,老社長的家人一打開,第二層點心居然發霉了,朱正卻沒發現。

他能聊得來的朋友也不多。翻譯家藍英年說,朱正是他最佩服的朋友之一,讀書好、智商高、記憶強,有一次兩人去廣西柳州講學,回程火車上,想起柳宗元是柳州刺史,便一人一句接力背唐詩,最后藍英年敗下陣來,“他知道(唐詩)更多”。

兩人經常聊蘇聯的歷史,后來還合著相關主題的書,有時也會談魯迅。可惜如今,他們生活在不同城市,朱正的耳朵也聾了,很難和藍英年見面或電話聯系。

時間帶走他一個又一個的朋友,和他一起合著過《重讀魯迅》的邵燕祥在睡夢中離世了,終審簽發第一版《魯迅傳略》的前輩樓適夷也走了,寫過大量研究魯迅的論文的舒蕪也走了,朱正說:“朋友死得差不多了,我也孤獨。”

2023年,朱正停下了所有研究計劃,他的記憶力在慢慢衰退,已沒有體力查閱厚重的檔案資料,或開啟新的研究話題。

大多時候,他喜歡泡在書房里,對著電腦看電子書。他習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控制著鼠標,旁邊擺著放大鏡和《新華字典》:他的普通話有湖南鄉音,有時打字得借助字典查發音。

電腦就像他年老的玩具。他一度沉迷過游戲。

“空檔接龍你玩過嗎?”他興致勃勃地跟記者介紹規則,“那跟寫文章是一樣的,需要你在混亂的撲克牌里理出頭緒。”他喜歡逐漸整理思緒的過程,有時一玩就得一兩個小時,耽誤時間和研究進度。后來,他只能學著年輕人把游戲卸載掉。

“我不是懶惰,心力不濟了,我這輩子成就到此為止,就干了兩件事,研究魯迅和研究反右。”他曾經花大量時間讀書、做研究,想探尋中國發展的脈絡,但現在,他說,“我都看清楚了,也沒有疑問了。”

參考書目:

《魯迅回憶錄正誤(增訂版)》 朱正 人民文學出版社

《小書生大時代:朱正口述自傳》 朱正 北京大學出版社

《魯迅傳》 朱正 人民文學出版社

《重讀魯迅》 朱正 東方出版社

《1957年的夏季:從百家爭鳴到兩家爭鳴》 朱正 河南人民出版社

《辮子、小腳及其它》 朱正 花城出版社

《從蘇聯到俄羅斯》藍英年 朱正 東方出版社

《當代學人精品·朱正卷》朱正 廣東人民出版社

《拾零新集》朱正 花城出版社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魏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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