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看到羅翔老師公眾號發的《非法+經營+數額較大=非法經營罪？？？》，記述了一件自己學生遇到的事兒，涉及我們這行一個繞不開的話題“有償刪稿”。

具體情況是這樣的：

這個學生開設了一個公司，姑且稱之為A公司，與B公司簽訂了一個美化網絡輿論的合同，B公司委托A公司向搜索引擎公司提出申請，刪除網絡上的不實言論。其實B公司完全可以自己申請，但是不想花太多時間，于是委托A公司按照正常程序向搜索引擎公司提出刪帖申請，合同約定價格為20萬，先支付10萬。A公司完美地實現了合同約定，讓B公司支付尾款。但B公司拒絕。A公司一生氣就把B公司告了。B公司也找了一個律師，在民事法庭上，律師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抗辯理由，認為A公司的刪帖行為屬于非法經營，涉嫌犯罪，因此合同無效，不僅10萬不要付，以前付的10萬還要A公司退回來。

(相關資料圖)

把羅翔老師氣得都懂陰陽了：

這種律師水平太高，我教不出來，估計政法大學也培養不出這么厲害的學生。

甲方為了賴乙方的錢，跟律師一起反手搞了一個“有償刪稿”，真的太不做人。想給羅翔老師留言問問這家公司叫什么，大家避避雷。

讓羅翔老師“驚詫”的是，法院居然認為律師說的有道理，決定中止民事案件的審理，將涉嫌犯罪的A公司移送公安機關處理。

羅翔老師的解讀很專業很完整，上面的超鏈接點進去可以看。而且他是明確站邊，認為學生沒問題的。

最終結果也還OK：公安移送到檢察院，檢察機關最后做出了相對不起訴決定。

注意，拿出你們做公關應該有的理解力和判斷力，千萬不要以為，我把羅翔老師說的例子搬出來，是在證明，“有償刪稿”也沒多大事情。

千萬！千萬！千萬！

可別以后出了什么事情，說是我說的。

這個知識點有點復雜，我們按照自己的認識做了一張腦圖，方便大家理解。

下面，把我知道的“有償刪稿”與公關相關知識，都說一遍。

01 先說有償刪帖的“帖”。

在我們能看到判罰和依據文本中，權威描述其實是“有償刪帖” ，而不是公關經常說的“有償刪稿”。

“刪帖”顯然是那個年代互聯網的說法了。你可以吐槽它很早古，然而假設你去刪一篇微信推送被逮住了，辯解說這不叫“帖子”，不能算“有償刪帖”，就是送死。

所以，公關日常會用“有償刪稿”來代替“有償刪帖”這個官方說法，更加貼近實際情況一些。

隨著傳播內容形態發展，圖片、漫畫、長短視頻也完全可以表達某個意思和主張，客觀上作用跟“稿”差不多。

小結一下，“帖”是統稱、泛指，不管你刪的是文字，還是圖片、漫畫、長短視頻，都屬于刪除信息服務，就有可能被視作“有償刪帖”。

02 “帖”是假的，能不能刪？

經常看到一種叫屈，“這是造謠的東西啊，不是真的，也不能去刪？”

不好意思，真的不能。

看看清楚，“刪除信息服務”這個行為，并不對信息做真假層面的區分。換句話說，信息是真的還是假的，是對的還是錯的，是有利的還是不利的，對于是否屬于“刪除信息服務”的，在定性上沒有影響。要說有關，也只能是惡劣程度的差異。

那么，為什么不做區分，是有什么漏洞在嗎？

你想多了。

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五條的規定，網絡用戶利用網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的，權利人有權通知網絡服務提供者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

翻譯過來，公民和企業在網絡中自身權益受到侵害時，有權要求網絡服務提供者刪除侵權信息，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意思就是，如果這條信息它是假的有問題的，也就是別人在“侵權”你，通過向官方提供資料的方式，就能維護自己的權益。這個方法，也就是我們平時走的向平臺“投訴”。把原本錯的去掉，不算“刪除”，不走“刪除信息服務”這個路子。

提醒各位PR，如果真的是你有理的信息，要把重點工作放在找能拿出來的證據和推進平臺處理。

什么證據都沒有的話，你說這是為撒？

03 再來說說“刪”。

或許就更讓人絕望了。

根據司法解釋和判例，除了直接消失術的“刪”，沉帖、稀釋、屏蔽信息和斷開鏈接，都屬于刪。

廣東省公安廳“凈網2019”專項行動“颶風50號”專案有個案例：

廣州宸熙通廣告傳媒有限公司于2016年至2019年6月期間，先后與唯品會（中國）有限公司、廣州市匯聚支付電子科技有限公司等公司達成網絡優化服務協議，有償提供沉帖、刪帖、屏蔽負面信息等服務。

明確提了沉帖、屏蔽。

是不是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好了？

讓我們試圖理解一下為什么會有這個判斷，“有償刪帖”本質上是擾亂互聯網運行秩序，破壞正常的市場競爭秩序，侵害不特定市場競爭者的利益，系不誠信行為。這個維度來說，沉、降、稀釋、屏蔽造成的影響是類似的。

原則是不可以，但實際上只有“刪”是最嚴格管理的。否則，飯圈都要抓完了，不是么。

04 更要緊的，其實是“有償”。踩雷都踩在這里。

“有償”的意思是，刪稿過程中出現了錢，不區分錢用在誰身上，因為錢產生了刪稿結果，統統都算“有償”。

最有名的例子，其實是2019年10月30日，中國裁判文書網掛出一則刑事判決書，從荊州市沙市區人民法院獲悉，四家公關公司及負責人從事非法刪帖業務一審判決構成非法經營罪，相關負責人因此獲刑。

我不寫是哪幾家公司了，應該都知道的。

拿出公關的認知能力，認真看下相關法條。

最高法、最高檢聯合發布、于2013年9月10日開始施行的《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7條明確，“違反國家規定，以營利為目的，通過信息網絡有償提供刪除信息服務，或者明知是虛假信息，通過信息網絡有償提供發布信息等服務，擾亂市場秩序，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

要敲死犯了“非法經營罪”，要有5個條件：

1）違反國家規定

2）以營利為目的

3）通過信息網絡

4）有償

5）刪除信息服務

05 違反國家規定，什么規定？

目前最常用的依據是《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十九條：

違反本辦法的規定，未取得經營許可證，擅自從事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或者超出許可的項目提供服務的，由省、自治區、直轄市電信管理機構責令限期改正，有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處違法所得3倍以上5倍以下的罰款；沒有違法所得或者違法所得不足5萬元的，處10萬元以上100萬元以下的罰款；情節嚴重的，責令關閉網站。

意思就是，你這什么公司，有從事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的資質么？沒有證兒，就是非法。非的是《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

是不是沒想到啊？

如果你看了開頭羅翔老師的文章，他爭議的就是這點。

以營利為目的，瞅瞅合同就行。

你干這個活兒啊，圖什么呢？

匡扶正義、替天行道、維護宇宙秩序什么，都是可以的哈。但，合同上的總金額是怎么肥四？

通過信息網絡，也沒歧義。

都是指望在網上處理掉，滿大街買報紙燒了的時代，早就過去。

有償，更明擺著的了。

對公付款、開發票，齊活。

至于金額，那是決定刑期用的，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研究。

刪除信息服務，就看有沒有結果。

收了錢，刪了，是非法經營。

收了錢，沒刪掉，算詐騙？

06 有償還有一個隱形陷阱。

羅翔老師說的案例其實典型，再看一遍描述：

B公司委托A公司向搜索引擎公司提出申請，刪除網絡上的不實言論。其實B公司完全可以自己申請，但是不想花太多時間，于是委托A公司按照正常程序向搜索引擎公司提出刪帖申請。

發現沒有，屬于不實言論，走的又是向官方投訴的正經路子，怎么還不對呢？

1）上面第2條講了，真假不是判斷依據；

2）上面第4條講了，5個條件滿足就要倒霉。

另外，乙方解釋是在“與涉及傳播信息的自媒體、網站等媒介進行溝通，表明立場，爭取把發布的內容刪除”，法律也不認的。

請直接記住結論：

乙方收錢之后，代表甲方向平臺方投訴或與當事方協商，并且成功刪除信息，屬于“有償刪稿”。

換句話說，乙方不能代表甲方，用任何官方身份，進行與刪除信息相關的操作。

再換句話說，刪除信息的實際操作，最重要的上傳環節，只能是甲方自己進行，以及毫無利益收受的就是單純看不過眼的充滿正義的路人。

07 以前有人問過，提需求的都是甲方，被抓的怎么都是乙方？

別的罪名我沒查證，非法經營罪肯定是安不到甲方，也就是品牌方身上的。

原因也很清楚：品牌方自己去做操作，不屬于“以營利為目的”。

品牌方的公關要求刪帖，目的是維護自家企業、消除負面影響，跟“以營利為目的”不沾邊，也就不構成非法經營罪。

這里并不是說，甲方觸發非法經營罪的風險很小，所以可以很放心地去找一些“途徑”處理信息。不推薦哈。

再次明確，處理不實信息的唯一正當方式就是：當事方（品牌方）自己亮出身份和證據，向平臺方（信息承載渠道）進行舉報和投訴。

08 本來還想說說，稿子為什么能被“刪掉”。

再一琢磨，還是不說的好，省得你們心思活絡。

別問，問就是我昨天求菩薩了。

09 最后聊聊，圍繞“有償刪稿”，其實有兩撥人。

一邊是想刪的，另外一邊是被刪的。

兩邊都有可能因為“有償刪稿”出事。

上面說的都是想刪的一方。

其實，被刪的一方逮起來的也不少，常見罪名：

1）敲詐勒索罪。

2023年，湖南省長沙市雨花區人民法院審理了被告人和某（化名）利用“有償刪帖”進行敲詐勒索的案件。經查，和某（化名）運營“三界判官”等公眾號期間，通過不斷發布一些公司虛假負面文章損害其名譽，被害公司找其刪除時，和某借此要挾提出“有償刪帖”。2022年3月，和某向4家公司以“有償刪帖”要挾獲利296000元。法院認為，被告人和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多次敲詐勒索且數額巨大，判處有期徒刑3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萬元。

2）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

刑法第一百六十三條規定，公司、企業的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涉嫌構成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

10 相信公關不需要刪稿，也能做。

2019年，我們在公眾號上寫過：相信公關不需要刪稿，也能做。

4年過去，公司還在，我們還是不做刪稿。

我一直在說的是：

不是因為能刪稿，才需要公關；

相反，正是因為不能刪稿，才需要公關。

11

羅翔老師文章最后用了法學家盧埃林的名言：對法律人而言，只有理想而沒有技術，那可能是愚蠢的；只有技術而沒有理想，那可能是罪惡的。

對于公關人，同樣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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